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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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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承忠忍不住插话:“洋人其实是欺软怕硬的,就跟他们对着干,谁怕谁!”

李鸿章看他,说:“宁承忠,你这个夔关监督倒是有股硬气。”

宁承忠说:“谢大人夸奖,我就不怕那个威妥玛。”

魁玉将军笑:“还真是,那威妥玛还真是畏惧他。”

李鸿章也笑:“官管不如现管,他拿你是没有办法。”长长一叹,“咳,弱国无外交的。”

宁承忠点头:“就是。我大清国得要自强,得要富国强兵才行。”

李鸿章说:“不错,是得要自强,是得要富国强兵。只是呢,要得法。处今日喜谈洋务乃圣之时,当今的大清要外须和戎,内须变法。在列强环伺、外侮日甚中以夷制夷,为自强赢得更多平和的时间。”

宁承忠听着,似解非解。

李鸿章看他,说:“宁承忠,你有性格。”对魁玉将军,“需要时,让他和我一起去跟洋人磨,咋样?”

魁玉将军说:“悉听尊便。”

李鸿章问宁承忠:“你愿意否?”

宁承忠拱手答:“下官愿意。下官认为,不是去跟洋人磨,是去跟他们抗争。”

李鸿章说:“好好,去跟他们抗争。年轻人,你要知道,马上征战是抗争,谈判桌上的磨也是抗争,硬顶软磨都有其法……”

有差人过来向李鸿章禀报事情。李鸿章向魁玉将军辞别,对宁承忠说:“随时听候我的传唤。”急步走去。

次年七月,宁承忠第一次见到了大海,不是他想象的水阔天高。站在海边乱石礁里的他,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沉浓云,灰黑肮脏的海水泡沫翻飞,舔舐他那穿官靴的脚。他飞脚踢一块石头,石头划了道弧线,被海水吞噬。海风好大,掀动他头戴的圆锥凉帽,他不得不伸手按住。凉帽上那红色的帽帏、罗纱和顶珠在海风中飘曳。这就是崇拜太阳的烟台民众所处的大海么,这就是秦始皇三次东巡欲去蓬莱岛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大海么。他长长发叹。他是独自离开官驿来到海边的,想来看看广袤无垠的蔚蓝大海,来饱眼福,洗刷胸中的愤懑。

而来到海边的他,胸中的愤懑越加浓烈。

云层更低,紧贴海面。云水间冒出一个小点,渐大,是艘海轮。他希望是艘中国轮船,却见那船上飘动着米子旗,是艘英国轮船。海风送来越来越响的轰鸣声,送来趾高气扬的汽笛声。“狗日的英国鬼子,肆无忌惮在我大清国的海域恣意横行!”他破口骂,海风将他的骂声卷走。

十八年前,那个不平等的中英《天津条约》把登州辟为通商口岸。后来,英国人嫌登州滩薄水浅,看中烟台芝罘湾的天然港湾,迫使清廷下令将烟台设为通商口岸,设立了所谓的“东海关”。自那,每年都有六七百艘洋轮出入,各式洋货潮涌而来,大清的花生、大豆、丝绸、布匹、矿产被源源不断运走。赚得腰包鼓胀的洋人说,这是于双方都有利的市场贸易。且不说这贸易是否公平,问题不在于此,而在于国家主权。他问令他随同前来烟台谈判的李鸿章大人:“中堂大人,您说是不是?”魁玉将军对他说过,称呼李鸿章大人为李中堂亲切,他官至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,授文华殿大学士,深得慈禧太后倚重,有宰相之实。李鸿章捻须笑:“理倒是这个理。”他看得出来,他那是苦笑。

谈判桌前,宁承忠又见到了那个英国公使威妥玛,威妥玛对他视而不见,回避着他那张布满杀气的狼脸。哼,你小子做贼心虚呢,怕老子们呢。威妥玛那长颅更长,深陷眼凹的两眼布满血丝。看来,他的日子也不好过,尽管他那蓬乱的胡子似乎被梳理过,依旧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。形势迫使他得及早与大清签约,这除了英国政府要他从速解决“滇案”的训令外,还由于他在外交上正处于孤立。烟台谈判的消息传出后,引起了其他国家的注意,俄、美、法、德、奥、匈、西班牙等驻华公使先后以避暑为名齐集烟台,密切注视这中英谈判。这一年多来,威妥玛在对华胁迫的问题上已经与其他各国产生了隔阂,他越是强调不容他国干预其事,越足以表明他对别国公开的或暗中的干预抱有顾虑。美国公使已一再向大清国表示愿意出面调停,德、俄、奥等国公使也有类似表示。李中堂私下里乐,做太极拳招式:“联络各使,以间其党援,而讽令公论。这机会我们得利用。”宁承忠高兴不起来,想到雪瑶练的那绵软的太极拳:“中堂大人,不论是英国还是美德法俄奥,皆是虎狼,都对我大清虎视眈眈。”攥紧拳头,“对付虎狼得要用枪用炮!”李中堂盯他:“你小子有骨气!咳,缺的就是枪炮,枪炮是要用银子造拿银子买的……”

谈判桌前风起云涌,谈判桌后黑云压顶。

宁承忠坐在中方谈判官员的边位,参与了唇枪舌战的漫长谈判。李中堂软磨硬顶耍太极拳,要他们拿出所谓“滇案”的证据来。威妥玛拿不出,就以离任、断交、付诸武力胁迫。李中堂心里空虚,私下里哀叹:“若与西洋用兵,其祸患更不可测。朝廷一直想整顿海防、江防,就是要防备英国的武力进攻,可非空言布置所能决胜也。唉,祸不单行,偏又全国严重闹灾……”宁承忠渐渐觉得,那谈判桌在偏斜,威妥玛那边高了,李中堂这边低了。他愤然不平又无可奈何,眼睁睁看着签署了《烟台条约》。实在是没有天理!分明是狼咬了人,却反倒人要向狼道歉赔偿。中国向英国赔款白银二十万两,张告“滇案”处理告示,派钦差大臣前往英国表示惋惜;各地涉及英国人生命财产之案件,英国使馆可派员前去观审,总理衙门会同各国驻京大臣商订礼节条款;中国增开宜昌、芜湖、温州、北海为通商口岸,增开大通、安庆、湖口、武穴、陆溪口、沙市为轮船停泊码头;租界内的洋货除鸦片外均免征厘金等等。条款中还有:“又四川重庆府可由英国派员驻寓查看川省英商事宜,轮船未抵重庆以前,英国商民不得在彼居住开设行栈,俟轮船能上驶后,再行议办。”得利的威妥玛将胡须搓揉得如同乱麻,为没能达到在重庆开埠的目的耿耿于怀。而宁承忠却为留下了外轮入侵重庆的隐患忧心忡忡。他知道,英国人的胃口大,不仅仅是盯着重庆,还盯着云贵和西藏。

那艘英国轮船在掀动的海浪和低矮的浓云中“突突”行驶,直逼宁承忠而来。他拾起块石头怒砸洋轮,石头直线射出,消失在烟海里。英国轮船掉了头,朝那边的中国的芝罘湾驶去。“哈哈,你跑了逃了,你还是怕老子们的!”他聊以自慰地吼叫,声音嘶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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