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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槿花西月锦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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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如常回到原非白身边,原非白沉着脸坐在那里,看到我似乎松了一口气,“你上哪里去了,让我好等。”

我冷冷地看了他半天,然后露出一个微笑,“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,闹肚子了。”

非白这才释然一笑,忽又担忧地伏在案上,替我把了半天脉。

我抬眼望去,却见轩辕本绪的旁边多了一个英挺的红发少年,正是非珏。我的心中无限酸楚,而他也是呆呆地朝我这个方向看来。

轩辕本绪带着一丝笑意,对他说:“我说非珏,你方才明明说是去加件衣服,怎么我看你是越加越少了呢。虽说你武功高强,但毕竟已是冬近,小心着凉啊。”

非珏看着我,一口一口猛灌酒,头也不回地哼了一声,说道:“本少爷乐意。”

我这才注意到他只身着一件白色冰绡提花绸衫,虽是极为风雅,对于秋天而言的确是穿得少了些。想起在月桂园分手前,他说要去做准备,这一身必是他净身祭神后换上,专门为了要同我行周公之礼所用。我不由得又想笑,又想哭,只能强咽下泪水,低下头,躲闪着他疑问的目光。

非白收回搭在我腕上的手,看着我的眼眸深不可测。

他迟疑着正要开口,忽地有个小太监急急地进来,气喘吁吁地用尖细的嗓音禀报道:“禀告侯爷,宫里传来消息,今日晨时太皇太后游幸御花园,不小心摔了一跤,晕厥过去,至今未醒。”

席间所有人大惊。台上的戏子停止了表演,呆在当场。

原青江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,喊了声“撤宴”,示意原非清、原非白跟他回紫园。

非白走时捏了捏我的手,轻声道:“你的脉象有些奇怪,先回去歇着,我去去就来。”

宋明磊跟着非白回紫园前,担忧地回头看了我一眼,我对他挤出一个笑容,他方才舒展了眉头,跟了进去。

素辉和韦虎跑过来。素辉看着我,笑嘻嘻地说:“木姑娘,我刚才听奉定公子说,你偷偷进紫园来给三爷送药被侯爷撞见,他把你许配给三爷了。”

我微微一笑,估计比哭还难看。

素辉愣了一下,“你怎么了?咱们以后就是当姨奶奶主子的人了,该高兴才是,干吗哭丧着脸?”

韦虎咳了一声,“素辉,天色不早了,咱们还是送姑娘回西枫苑吧。”说罢,眼睛向对面非珏坐的方向瞟了一眼。

素辉立刻点头如捣蒜,“对啊,对啊,木姑娘,我们走吧。”

素辉拉着我往拱门那里走去,我再回头,只见原非珏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就往我这赶,果尔仁闪出来,拉住了他,然后冷着脸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。他的脸便一阵剧变,僵在那里,痛苦地看着我,一言不发。

我回看着那双充满悔意和气愤的酒瞳,秋风瑟瑟中,我多怕他着凉,我多想赶过去给他披件衣衫,可我的双脚就像生了根一般,无法移动半分。非珏啊非珏,你我终究是有缘无分,从我一开始错入西枫苑,便注定今生无法与你相守。如今服了生生不离的我,恐怕更是无法接近你了。

我站在中庭,黯然与非珏遥相看顾,热泪翻涌,那咫尺一步却若远隔天涯,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。

素辉强拉着我进了马车,韦虎在前头赶车。我坐在马车里,抱着腿,不停地掉眼泪。

素辉偷眼看我,不时递上帕子让我抹眼泪,可能想张口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我,却又无奈地闭上了嘴。

回到西枫苑,我走回自己的房间,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,什么也没有。素辉告诉我,三娘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搬到赏心阁了。于是,我如行尸走肉一般,昏昏沉沉地来到赏心阁。我的东西都收拾到外间了,里间就是原非白的“闺房”。三娘絮絮叨叨地说着阿弥陀佛,侯爷将我许配给三爷,三爷和谢夫人总算了了心愿,于我是天大的福气,今晚要给我和非白圆房什么的。我坐在象牙床沿上呆呆地听着,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,连三娘什么时候离开房间我都不知道。透过窗,看着晚霞灿烂地点缀着天空,思念着非珏纯真的笑容,我不由得无语泪千行。

天色暗了下来。三娘特地为我换了件新嫁衣,屋里也换上了红灿灿的灯笼,铺盖都换上了新的。结果原非白没有回来吃晚饭,只是着人传话,说是与侯爷商议要事,要晚一些回来。

三娘有些失望,但还是安慰我不要介意,男儿当以事业为重,我和三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。我点头称是。等三娘一回头,我鞋底抹油回屋换了件家常衣服,心里暗中舒了一口气。

我想和非白好好谈一谈,大家毕竟还是文明人,虽然我中了你家变态老头子给我下的古艾滋系列,但爱情是不可以勉强的。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坐直了身体,像包青天上堂审犯人似的坐着,等啊等,等啊等……

可惜我等到三更天,他还是一点踪影也没有。最后我实在撑不住了,趴在他平时写文章的花梨木大书桌上睡着了。迷迷糊糊间,一股龙涎香飘进鼻间,有人在轻轻擦我的嘴角。我惊醒了过来,原非白目光潋滟地站在我身边,正微笑着轻拭我嘴角的口水。我触电似的跳起来,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抹了几下嘴,张口欲言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
不行,我必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,我虽然中了你老子下的药,这世上除了你之外,我不能和任何男人上床,可是我爱的毕竟是原非珏那傻小子,尤其是你还和我妹有一腿,我心甘情愿和你上床的可能性等于零……

一灯如豆,微弱飘摇,柔和暗淡的灯光洒在非白的绝代玉容上,他的俊美是以一种空气的方式散落到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。明明我是这样恨他,恨他和锦绣联手骗我,恨他禁锢我的自由,恨他拆散我和非珏,恨他给我下生生不离,可是看着他那淡淡的微笑,我的心依然会变得柔软。不行,花木槿,你不能这样愚蠢。我恨他,我恨他,我恨他……

于是我很凶悍、很仇恨地瞪着他,可是原非白却收回了目光,脸转到别处,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:“你这丫头总是这样盯着我,像我没穿衣服似的,让我这个做男儿的,倒不好意思起来。”

莫非我真的经常这样,直勾勾地看着他吗?难怪人人都说我是女色魔啊……

不对啊,我突然想起这位仁兄捣糨糊的本事,是和我花木槿有一拼的,尤其是在山洞中遇采花贼那阵,就是他差点把我的小命给捣没了。

“你……”我扬起我的手指,颤抖着指向他。

果然,他笑着,闪电般欺近我的身体,轻拥我入怀,正色道:“我知道,你今天受委屈了,多谢你护我周全。”

我推开他,冷冷道:“三爷,你莫要误会,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锦绣罢了。”

听了这话,非白伸出来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。半晌,他脸上泛着一丝丝苦涩,收回双手。他深深地注视了我一眼,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拿了烛台,轻轻递到我手上,“我明儿一早要跟将军回京都。今天你也累了,早点睡吧。”

我满腔委屈,好你个原非白,让你老子给我下了药,也不和我解释你同锦绣的故事。果然从古至今,男人都懂得用冷处理的方法来应付风流韵事,全然不顾女人的痛苦。

我恨恨地夺了烛台,转身就到外间躺下,再不看他一眼。

我有择席的习惯,再加上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,怎么也睡不着,脑海中偶尔闪现非珏那阳光般的笑容,竟仿佛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了。

里间,非白的呼吸均匀,却也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。

我们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,窸窸窣窣地闹到四更天。非白在里间说口渴,我不情愿地点了一盏灯,倒了杯茶,端了进去。他的乌发不知何时放了下来,玉面发白,黛眉紧皱着,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,便重重倒了下去。我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,“三爷,你怎么了?”

古老的宅院中,寂静无声。他半倚身子,一身雪白的内衣,乌黑的长发衬着苍白而绝代的五官,深幽如夜色的双眸盯着我,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有一种妖异的美。他拉着我的手不放,手心冰冷而潮湿,还有些打战。

我有些害怕,想去找韩先生来给他瞧瞧,他却拉着我,轻喘道:“只是白日里被驸马强灌了些酒,腿有些抽筋罢了。这么晚了,莫要再兴师动众的,你替我揉揉就好。”

我心想: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愧疚才睡不着,原来是旧疾复发啊。幸亏灯光暗淡,照不见我抽搐的脸皮。于是我扁扁嘴,上了榻,替他轻轻揉着小腿。

过了一会儿,他的脸色渐缓,呼吸平缓了些,小腿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。他看着我,怜惜地拿了块松绿汗巾,擦着我满头的大汗,“辛苦你了,来,躺下歇歇。”

疲惫不堪的我毫无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怀中,他的淡香围绕着我,即便闭着眼,背对着他,我却依然能感到背后他灼热的目光。非白清浅的呼吸喷到我的耳廓,温温的、痒痒的。他的手悄悄地环上我的腰腹,让我紧贴着他壮实的胸膛。

我心烦意乱地转过身,“你干吗?今晚你休想……”

月光的清辉洒在非白的脸上,他的墨瞳泛着银光,绞着我,声音却苦涩难当,“在你们进庄子的第二日,我便认识锦绣了。”

我的心中如遭重击。他替我拉了拉被子,握住我的手,继续说道:“我们时常一起弹琴画画,习文练武。我怜她天生一双紫瞳,遭人白眼;她怜我双腿残疾,寂寞度日。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,说你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,乃是小五义凝聚所在。

“她的武功在我的指点之下,渐渐大成,夫人和二姐也对她日渐宠信。慢慢地,她越来越忙,便不能经常来西枫苑。我们便用飞鸽传书通信,后来连信也越来越少。我四处遣人打探她的消息,我的密探却说侯爷看锦绣越来越不一样。”他的声音低下去,目光也越来越冷。

“我当时怒不可遏,可是韩先生却对我说,此乃天佑我原非白。岂不闻勾践献西施于夫差,大败吴国,王允之用貂蝉灭董卓,吕不韦送爱妾给异人而权倾秦国?此时的侯爷已经多年没有纳妾了,邱道长曾为锦绣批言乃是天相贵人,想必他是动了心。若我强求侯爷交还锦绣,即便他应允,父子之间必有嫌隙,此乃下下之策;若将锦绣安插在侯爷身边,可为耳目,乃是中策;锦绣之绝艳若能宠冠后宫,使侯爷疼之宠之,好其所好,恶其所恶,枕边进言,则大事早晚可成矣。”

我听了只觉浑身凉飕飕的,半天才冷冷道:“所以你便怂恿锦绣嫁给你家老头子……”

他一下子坐了起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“在你心中,我就是这样一个用女人换取天下的无耻之徒吗?”

我霍地坐起来,与他面对面,恨恨道:“那你说说,锦绣怎么会到侯爷身边去了呢?”

“是锦绣自己愿意去的……”他的面容一下子惨白,“那时韩先生正说着,锦绣正好奉茶进来,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。不等我答话,她便闯进来说她愿意去侯爷身边,为我夺取天下。我根本不答应。韩先生那时难受地叹了一口气,说想不到我不为清大爷或珏四爷所灭,却是死于一个妇人之手……”

“你胡说,你胡说!我不信,我不信我的妹妹会这样,一定是你逼她的,你这个浑蛋!”我泪如泉涌,捂住自己的耳朵,疯了似的拼命摇头,拒绝这个让我肝胆俱碎的事实,然后愤怒无比地捶打他的胸膛,“你怎可如此对她,你怎可如此对她!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吗……”

非白并没有还手,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,等我打累了,他拉着我的双手,突然语气一变,冷冷道:“我从来没有逼你的好妹妹,”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,“那天夜里,我温言安慰她,一切都是天意,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,那如何还有众多英难为天下拼命?可是那天之后,她便失踪了。我拼命打探她的消息,却音信全无。司马门之变后,她更是侯爷的贴身保镖,天天与侯爷形影不离。然后她给我来了一封信,说她和我有缘无分,这辈子最牵挂的人是我,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,要我好好照顾你。恰好彼时你的二哥宋明磊投我门下,也将你托付于我。我虽收留了你,那时心中还是万分气恼锦绣,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,对你也是照料不周……”他顿了顿,说道:“后来侯爷不知从何处听来我和锦绣曾经秘密交往过,于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,好移祸江东……”

“然后,你就将主意打到我身上,因我是锦绣的姐姐,你可以伺机报复她。你又想,万一她真的爱上侯爷而背叛你,你也能用我来要挟她,可谓一举数得。再然后,你发现我这个又疯又丑的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助你夺得天下,所以你便假戏真做,求你家老头子将我许配给你,又担心我同非珏藕断丝连的,就索性叫你家老头子给我下跟那生生不离,一辈子只能对非珏望梅止渴。原非白,你好狠的心啊……”我愤然甩开他的手,在那里对他冷笑。

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缩,脸痛苦得扭曲了起来,“你一派胡言……你何时中了生生不离?你、你以为是我让侯爷给你下的生生不离?还有,我何时想过要利用你来报复她,要挟她?我在你的心中就如此不堪吗?”

这时,我所有悲伤的引擎被全面发动了,那辛酸、那委屈、那悲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,连带着那前世的深深痛苦,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,我口不择言道:“何止不堪,你简直不是个男人,为了功名利禄,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,让她以身侍狼,表面上又要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和我打情骂俏,哄我为你卖命。现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,拆散我和非珏。原非白,你敢做不敢当。像你这样的男人,若我是锦绣,我也会从心底里鄙视你、痛恨你,离你而去……”

非白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,极度的冷然阴沉中,一扬手甩了我一耳光。

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象的都要重,我一下子摔倒在床上,嘴角流血。他立刻满脸悔意,想要来拉我,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地跟着出鞘,银光一闪,他的几缕墨发似轻羽般飘逸而缓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间,他的脖子上一道血痕隐现。不一刻,血珠整齐而缓慢地沿着他那光洁柔白的脖子,如珠帘一般无力地垂落。

他那苍白的脸、颀长的身躯在银子般的月光下,异样的森然。我与他之间本就如同雾里看花,此时此刻更是如隔千山万水,永远永远地无法愈合。

我一手擦着嘴角的鲜血,一手用酬情指着他的咽喉,胸中怒意翻滚。我决然冷笑道:“三爷,这是你第二次赏我耳光了。”我强忍住喉间的血腥气,咬紧牙关迸出来一字一句,“不过我可以告诉你,这绝对是最后一次,哪怕我中了生生不离,哪怕我一生孤独终老……你此生休想再碰我……”

他的黑瞳幽如深潭,看似古井无波,实则满是惊涛骇浪,又如翻天的怒火,欲汹涌喷薄而出,又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痛楚和绝望。他没有再近我身,亦不再说话,只是紧紧地抿着唇,墨瞳绞视着我,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着脖子上的血迹。

这一夜,我和非白如两头激斗得两败俱伤的兽,各自占据着宽大的象牙红木大床的两头,彼此冷冷地怒目而视,心中各自酝酿着挣脱和征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,但又强烈无比的愿望。

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严著称,凡家中贵客辞去,所有下等奴仆皆在原地跪请送安,而在各园子里伺候的中上等奴仆,都必须在紫栖山庄门口跪地恭送贵客离去,方可起身回原处当差。

次日清晨,原青江和轩辕氏宗亲出发回京。

碧空清朗,万里无云,紫栖山庄的汉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,牌坊下黄金雕凤鸾舆前后护卫森严。

曲柄金线绣凤凰华盖下,一众宫婢宦官静默地整齐排列,焚着御香,捧着香珠、绣帕、漱盂、拂尘等物,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。

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风领,掩了一圈三娘给上的纱布。我的脸上敷了雪肤玉肌膏,一个时辰之后,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,左脸微微红肿,我特意又抹了层厚厚的珍珠粉,所幸也不太看得出来。我倔强地高抬着头,对非白不理不睬。

我们两人沉着脸一出现,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我们身上。

宋明磊满目心疼地望着我片刻,又将目光转向非白。

非白平静无波地回视着他,一副这是我家事,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,没事别插手的样子。宋明磊那一向如沐春风的俊容上难得地充满冷意。

不知为何非珏没有出现,玉北斋只有果尔仁带着五个少年前来送行。原青江和一个老者说着话。那老者精神矍铄,目光如炬,玉板束着杏黄色四爪蟒袍,想必是靖夏王。

原青江带着家眷向靖夏王等一众皇族告别,然后跪请长公主的鸾舆起驾。所有人都跪了下来。我的膝盖刚着地,非白便在我身边跪下,我刚想挪动膝盖,离这个浑蛋稍微远些,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。我挣脱不得,便暗中用指甲狠狠掐他,眼看都掐出血来,他却动也不动,也不看我。

轩辕本绪乐呵呵地盯着最后一顶轿子,忽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子,竟是在玉北斋所见的那四个曼妙的波斯舞姬。而轩辕淑仪的目光紧锁着我和原非白,看到他拉着我的手,她如花的笑颜依然盛开,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。锦绣站在原青江下首,亦是玉面微寒。我只得紧咬牙关,头触石阶,一言不发。

这时金舆内传出一个柔和的声音,“昨日本宫身体不适,未及参加锦夫人的家宴,听说三弟新纳的如夫人聪明过人,灭蝗之法是她所献,不知可在?”

所有人俱是一愣,驸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舆内的倩影。

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觑。他略显迷惑,但还是朗声道:“回公主,内妾微恙,恐惊扰公主。”

“三弟说哪里话来,自家人何须客气?快快请来,让本宫一见!”

一个小黄门提着拂尘,毕恭毕敬地过来了。

非白无奈,只得由他领着我和非白过去,来到金舆前,双双跪倒。

两个宫女撩开彩凤飞舞的舆帘,我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,只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宫装佳人坐在里面,兴致盎然地看向我。她虽然没有锦绣的娇媚,不及碧莹的温婉,少有非烟的美丽,却拥有一种属于皇族的娴雅,雍容华贵中却又带着一丝天真。同样是金枝玉叶,比起轩辕淑仪的八面玲珑却又多了一分难得的亲切。

她含着笑,一双妙目充满好奇地看着我,“你便是花木槿,宋护卫的义妹,锦夫人的姐姐?”

我垂目称是。她便问我几岁到的紫栖山庄,平时读什么书,何以会想起用火攻来灭蝗什么的。我一一答来。然后她的问题越来越多,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一样。

原非清无奈地对她温言笑道:“淑琪,天不早了,一大帮子人等着你起程呢!”

“本宫知道了。”轩辕淑琪轻叹一声,想了想,摘下手上的金刚钻手镯,让小黄门拿给我,“这算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吧!”说罢便娇声唤道:“起驾。”

我双手捧着那耀眼夺目的金刚钻手镯,急急退到一边,与非白伏地跪送长公主的舆辇。

原非清看了看我,笑着对轩辕淑琪说:“我可记得上回淑仪妹妹问你要这个手镯,你都不给,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方?”

“夫君,我与她甚是投缘嘛……”轩辕淑琪撒娇的柔美声音淹没在太监的唱颂声中。

大队人马的开路扬起了秦地的烟尘,迷住了我的双眼。等我抬起头的时候,非白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,东门牌坊下的人也寥寥无几。

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,时时刻刻让人们如同深秋的两片落叶,在风里飘卷着,偶尔碰撞一下,却又各分东西。可是这种看似偶尔又仿佛是注定的撞击,有时也会在以后的生活中留下余音,甚至绵长恒久,影响一生,就如同我与这位轩辕氏的长公主。尽管那时的我并不知道,这第一次与她的相见,也是我与她生命最后的交集,可她送我的这个手镯却在数年后险险地救了我一命。

至于原非白同学……昨夜两人的争执浮上心头,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。这次他和锦绣一起回京,面对大庭皇朝的山雨欲来,两人又当如何平安度过?这两人的缘分、我与他的缘分、我与非珏的缘分又当如何化解呢?

黯然叹息中,韦虎和素辉走到我的近前,悄悄看着我的脸色。

非白带走了韩修竹,特地留下韦虎来保护我们。我正要开口说想骑马出去走走,忽地背后浓烟滚滚,一骑白马回驰而来。韦虎立时挡在我身前,过了一会儿,脸色又松了,让了开来。

我目瞪口呆地发现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,他怎么又回来了?

我桀骜不驯地仰起脸看着他,他也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。电光石火之间,素辉来不及惊呼,他已将我抱上马,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。我拼命挣扎,他却不放开我,紫栖山庄里所有未及散开的仆人都不由脚下生了根,看着我们,下巴掉了下来。

这个吻,霸道而蛮横,辗转吮吸,故意带些挑逗。就在我快窒息时,他放开了我。

我立时甩了他一巴掌。在所有人的抽气声中,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满腔恨意地盯着他。

出乎我的意料,他并没有还手,只是在那里微微喘着气看我,目光坚定冷酷,深不可测。然后他绽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笑容,绝艳而邪佞,对我说道:“你不是说我这辈子休想碰你吗?我现在碰了,你又能怎么样?”

“你……无耻!”我气结,羞愤,却无法自他的怀中挣脱,想要有所动作,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,一手按住我的护锦,然后他英俊的脸庞又凑了过来。

我一侧脸,他的吻落在我微肿的左颊,“既然你心中认定我是如此卑鄙,那我索性如了你的愿,无耻到底吧。你若不想害非珏,那我不在的这段时日,就莫要去招惹他。”

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翻滚,倔强地不去看他,而他却状似亲密地在我的耳边如恶魔般低吟道:“至于生生不离的解药呢,我可以告诉你,就算侯爷放你自由,就算我得了这解药,你这一生也休想离开我,我死也不会给你的。”然后他猛地推开我,狠狠地将我摔给素辉。

素辉张开双臂想接住我,却因为非白用力过猛,让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,可怜的他给我压了个四脚朝天。不过他反应还是相当快的,哼都不哼一声,一把抱住欲上前拼命的我,顺便点了我的哑穴。

“韦虎,”非白高高在上,看都不看我一眼,对单膝跪地的韦虎说道:“姑娘若少了一根头发,我唯你是问。”

韦虎沉着地应了一声,满怀欣喜地看着我。

素辉也是结结巴巴地赔笑说:“恭喜三爷,恭喜木姑娘。”

我眼泪直流,心中暗骂:你们这群浑蛋,没看出来我有多痛苦吗?

原非白又将目光转向咬牙切齿的我,他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,潋滟的目光中痛苦一闪即逝,旋即又恢复了冷淡,“乖乖在家等我,少则三日,多则半月,我去去就回。”然后,决然转头,骑着高头白马飞一般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。

素辉放下了我,刚解开我的哑穴,我便冲了出去。我拾起一块石头,向原非白离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砸去,“原非白,你这个变态,我恨你,我恨你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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